文字游戏难出好文学

2020年07月14日 13:50    来源:福建日报    甘正气

  有几类文字常常为人所津津乐道,但具体内容又往往很难被人记住,例如同音文、集句诗、回文诗以及宝塔诗等。就像赞美一个人光说他名字取得好,而说不出他有什么优秀事迹,这样的揄扬有多高价值呢?

  同音文、集句诗、回文诗以及宝塔诗主要追求形式上的创新,为了形式宁可削足适履,而不顾表达意思是否顺畅、充沛、有力且合乎一般的语言习惯或规则。严格来说,这些只能说是文字游戏,而不是文学。譬如同音文,完全成为绕口令,可以拿去检验主持人或相声演员的口齿是否伶俐,舌头是否灵活,吐词是否清晰,但是却将文学作品应有的音韵美丢弃得一干二净,“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之类,佶屈聱牙到了极点,只会让人觉得别扭甚至难受。

  集句诗则是公然地侵犯他人的著作权,没有一句是自己的原创,不加引号且不注明作者地使用他人诗句,将其列在自己名下,只能表明收集者读书多,而不能展现他的创造力,实质上也没有新的创造。

  回文诗为了倒过来也能念通,使得作者将心中所想表达得极其曲折、隐晦、碎裂,要靠读者仔细去揣摩、联想甚至弥合,或者要靠作者自己加以注释。写作一首回文诗所花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写作两首不同诗歌的时间,但是表达效果远远不如后者。像苏轼这样的文章圣手,流传下来的几首回文诗也远远谈不上佳作,里面有些句子简直不知所云,放在他的全集里显得异常拙劣,像是高峰环绕的一块低洼的盆地。人们常常提及的一个回文句(不是诗)“上海自来水来自海上”,这句话除了倒过来念与原句一样这个巧合外,还有其他任何意义吗?没有,它不仅没有任何知识含量,而且还传达了错误的信息,因为非常明显的是,事实上上海的自来水不来自海上,而是来自水库,水库的水来自河流,和海水没有任何关系。这句话也没有任何美感。

  宝塔诗有一种“建筑美”,但是也显得非常刻意,非常生硬,完全是雕琢出来的,有时为了凑字会加一些毫无必要的虚词,而有时为了减字,会删除一些必不可少的实词,从而让诗句很难理解。文学需要的是用文字给人画面感,而不是让文字的编排形式构成一种图案,这是工艺美术的范畴,而不是文学。

  好的文学首先应该能抒发作者的感受,表现作者的经验、观察、思考、想象,让这些内容细腻、优美、深刻地表达出来,让自己有酣畅淋漓的宣泄感,让读者能够轻易地理解其想法或者轻松地感受到一种意境。有时也需要含蓄和委婉,但不是晦涩。

  因此,真正的文学大师会让形式来服务内容,而不是相反(当然可以偶尔来点文字游戏,像苏轼那样)。譬如莫言在写作小说《蛙》时就采用了书信体,这是他认真选择的结果,避免“给阅读带来障碍”。他是这样解释的:“我2003年写的初稿就是,我作为一位剧作家在剧场观看一部舞台上叫作《蛙》的话剧,在观看的过程当中,我在回忆,联想,中间接受记者的采访,同时接到小说的人物原型姑姑的长途电话对我的批评和指责。但是写了十几万字以后,我就觉得太复杂了,给阅读带来障碍,我想应该尽量地使这部作品回到朴素的叙述。所以最终采用了书信体的结构。”他在写作《生死疲劳》时又大胆采用了章回体,他说他的理由很简单,就是常见的几个字或一句话的小说章节标题很难概括他这部小说中每章的内容,于是顺理成章地使用了“受酷刑喊冤阎罗殿,遭欺瞒转世白蹄驴”“西门闹行善救蓝脸,白迎春多情抚驴孤”之类的标题。他不会为了显示技巧而使用技巧。

  有趣的是,同音文、集句诗、回文诗以及宝塔诗仍是文学爱好者热衷于尝试的几大文体。我觉得要练习写作,最好还是从把一句话说顺了开始,从没有别字和病句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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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郭博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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