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程9万多公里,每天直播10多个小时,帮助50名流浪者与家人团聚
网红主播“流浪”记
编者按
通过蔡艳球的直播,许多人开始意识到一个事实:许多流浪者,其实是有家,有亲人在牵挂甚至寻找的,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失联,难以归去。
如果不是遭遇苦难,不是所有人都会把流浪生活作为人生终点。
也就是说,每一个露宿街头者,都有不为人知的沉痛故事,故事的背后,流泪的往往不只是一个人,故事的两头,一头是流浪,一头是流泪。
在现实条件下,只有流浪者自己走进救助站和派出所求助,才能被有关方面关注,但迈出这一步并不容易。因为,许多流浪者的身体、心智、心理因素都制约着他们迈出求助之路,而这些恰恰是他们流浪的原因所在。
一辆孤独的桑塔纳穿越在大地上,我们需要的不只是一个蔡艳球,更需要对流浪者的主动帮扶机制,这样的帮扶不只是物质层面。
本报记者 赵 航
在网红圈子里,很少有像蔡艳球这样的主播。
首先,他长得不帅,身形瘦削,胡子拉碴;其次,他不善言辞,“唱歌也不是一般难听”,直播间常年只能维持最低的清晰度,还时常对不上焦;再者,履历更谈不上光鲜,江西九江农家出身,初中文化,穿着破旧的运动鞋,开着一辆1万多元的二手桑塔纳。他做主播也没赚到什么钱,整天端着手机直播10多个小时,甚至被外人当作流浪者,还瞒着妻子欠下外债。
但蔡艳球已经在虎牙直播上有了37.6万个粉丝,甚至有许多网友留言呼吁:请让这样的主播多一点。因为,在他的直播中,网友看见了难得的温情。自2016年7月开播至今,蔡艳球自费开车“流浪”近9万公里,足迹遍布滇、赣、粤等地,成功帮助50名流浪者与家人团圆。
“我懂得失去家人的痛”
蔡艳球的直播间叫“牛哥追梦”,用牛一样的“倔脾气”,追逐着“帮流浪者回家”的团圆梦,直播内容可谓特立独行:在路边、桥底、垃圾堆附近寻找流浪者,通过各种方式帮他们联系家人,或说服他们到救助站、派出所等机构求助。在直播世界中,如此内容并不“讨巧”。灰头土脸的流浪者不会为直播画面增色多少,但仅仅是接近他们这一环,就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
“多数流浪者把自己封闭在内心世界,丧失了与人沟通的基本能力。”为了让一名流浪者打开话腔,蔡艳球有时需蹲守近一周。这些被路人视若无睹的流浪者,往往身在人迹罕至的桥洞、烂尾楼、公厕里面,蚊虫飞舞、阴暗潮湿的环境,让外人与流浪者接触的每一秒都变得难捱。
“有时候,感觉自己就像高级流浪者,有车有房有家,依然居无定所。”与流浪者接触久了,蔡艳球有时也会像他们一样头发油腻,指甲、脸上满是脏污。为了寻找流浪者,他很少能安定下来。他家并不富裕,早年他当过搬运工、摆过街边摊,最期待的事情就是回家抱儿子。而当生活逐渐起色后,在孩子最需要陪伴的年龄,他却选择背井离乡去帮助流浪者。
这个选择多少源自他的经历。1994年,蔡艳球的哥哥不慎走失,全家找了3天3夜才找到,但不久后,哥哥就在家人怀抱中去世了。“他患有癫痫,走失时瘫痪在床的母亲哭了好久,我懂得失去家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
这种痛楚,让蔡艳球再也不能对流浪者视而不见。2016年,他在广东湛江摆地摊,忽然看到有一个流浪汉赤脚在路上捡烟头抽,他就想起了哥哥,蹲在河边哭了1个小时,泪干后,下定决心帮流浪者回家。
在朋友的建议下他做了主播,“之所以选择直播,就想既能传递正能量,又能产生一定回报。”但回报迟迟未能到来。“第一个月打赏收入只有3.8元;第二个月勉强过百元。”更糟的是,直播开销远比想象的大,仅一个月流量费便高达2000元,加上车费、给流浪者买东西的费用,一个月动辄七八千元。为了能按时给家里打生活费,他受过不少朋友的“救助”,还瞒着妻子欠下3万元外债。
那辆车就是债务的一部分。2016年7月开播时,为了提升寻找效率,蔡艳球借钱买车,每天吃住在车上,车前排放着折叠自行车,后排摆放着被子和洗漱用品,晚上把车停路旁就凑合一宿。只有需要带流浪者洗澡时,他才去小宾馆开20元一位的房间。12元一碗盖浇饭,算是他最奢侈的一餐。
“接起这一棒,给孤独以温暖”
几乎每个流浪者的背后都有一个破碎的家庭,都有人为他们的离去默默哭泣。
新疆小伙张宏独自一人赴粤打工,不慎走丢与家人失联3年,思儿心切的母亲走遍了广东的大街小巷,拿着寻人启事逢人就问:“好心人,你见过我儿子吗?”一份份寻人启事石沉大海,一次次寻找终归失望,每每想起儿子,她便止不住地思念和揪心。因为张宏患有癫痫,记不起亲人的电话,更找不到回家的路。母亲愁白了头发,就是不愿做最坏的打算:此生再也无法与儿子重逢。
在无尽的煎熬与祈盼中,她做梦也想不到3年后,能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儿子的面容。照片里,他胡茬满面,乱发披肩,表情呆滞,衣不蔽体,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张宏是在蔡艳球的帮助下成功回家的第27名流浪者。把张宏安顿妥当后,未等其家属表达谢意,蔡艳球便转身离开。过了几天后,张宏表妹寄来感谢信,信中写道:“从此刻起,接起这一棒,传播爱和信仰,给孤独以温暖,给绝望以希望,这世界会充满阳光。”
接棒的还有直播间里的万千网友。他们大多有着“黑”转“粉”的经历。“作秀吧?流浪者是你请的演员吧?”王思琪(化名)最初看直播时曾如此质疑,但随着一位位流浪者被成功救助,他不禁为主播叫好,甚至生平第一次给主播刷了礼物。直播特有的即时性和互动性,也让救助信息得以快速传播。
去年,蔡艳球在广东一个偏远县城遇见以垃圾为食的钱小佳,他与家人失联6年。所幸,6年的苦难没能抹去对家的记忆,软磨硬泡3天后,沉默寡言的钱小佳终于歪歪斜斜写下家人名字和地址。热心粉丝分头寻找当地派出所、村委会的联系方式,搜索网上信息,成功找到小佳爸爸的联系方式。蔡艳球发去照片,信息刚发完三秒钟,小佳爸爸就打来电话,电话那头是颤抖的声音:这就是我们一家人苦苦寻找失踪6年的儿子!
如今,蔡艳球的铁杆粉丝被称作“追梦团”,挂着“追梦团”徽章的观众名单变得越来越长,微信铁粉群也扩张到了6个。来自全国各地的粉丝在群里主动分享着流浪者的线索,有的甚至驰援千里与蔡艳球一道救助流浪者。
“希望我能尽早下岗”
比起成功,救助过程中的无奈更多。拖着板车流浪的百岁老人,拒不接受任何人救助;无法正常交流,但会随着音乐舞动的“舞哥”,跟周围居民散养的牲畜睡在一起,早已精神失常,一旦生人走近便会受到极大刺激,半个月后蔡艳球只能与他无奈告别……
为了走进流浪者的内心世界,蔡艳球车的后备箱放着锅、碗、剪刀,剪刀用来帮流浪者剪发,锅用来给他们煮清汤面。遇到不会说话的流浪者,他还会主动放音乐。“想帮助他们,首先要认同他们。”为了走进流浪者的内心世界,这个34岁的糙汉子,养成了姑娘般的细心。
“不想回家的人,我会尊重他们,他们每个人的背后都有着鲜为人知的故事。”蔡艳球告诉记者,虽然流浪者外表潦倒,但很多人非常善良。有一次,他成功送走的流浪者,全程默不作声,却在上车与家人团聚时,向他报以微笑;还有一次,流浪者为表达谢意,硬要送他一件“脏”衣服。“他们会把最好的东西给你,虽然可能只是一个破闹钟,一件脏衣服,或者垃圾堆里捡来的一块面包。”在他的心中,流浪者就是一群找不到回家路的普通人。
那些没被成功送回家的流浪者,化作了一条条笔记,以照片和定位的形式保存在蔡艳球的手机里,他把信息发到微信和微博上,等待着应答。
生活也不会总尽如人意。暴涨的粉丝未能让他的收入突飞猛进,直播两年多,如今他勉强收支平衡。未来两个孩子都要上学,开销无疑会变得越来越大。“对流浪者那么好,你图啥?”这个问题在无数个与家人分别的寒夜中被提起。“我错过了哥哥,但希望每个流浪者都能遇上一个叫蔡艳球的人。”这是他给自己的答案。
其实,他有过“暴富”的机会。有些粉丝想越过平台抽成机制直接给他微信转载、发红包,被他统统拒绝;有几次,闻讯赶来的家属,硬要塞给他红包以示感谢,蔡艳球也一再拒收;甚至有公司愿意出资,让牛哥成立专门的救助队,也被他婉拒。
“希望未来流浪汉越来越少,让我能尽早下岗。”这是他作为一个“网红”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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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 航
(责任编辑:何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