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明威说:“如果你有幸在年轻时到过巴黎,那么以后不管你到哪里去,它都会跟着你一生一世。巴黎就是一场流动的盛宴。”这句话套用在江南,完全适用。作家金庸安排郭靖从塞外千里南归,江南有桃花岛、有叫花鸡,到了他的另一本书《白马啸西风》,漠北长大的女主角李文秀同样对江南充满向往,因为“江南有杨柳、桃花,有燕子、金鱼”。
文化记忆传承于血脉。小时候听外婆讲的传说,大一些看小说、影视剧和风细雨般滋润,不觉成为脑海里潜藏的片段,比如沈万三聚宝盆,《红楼梦》与真实曹家,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与江南织造局。到了时下红火的游戏《江南百景图》,从文徵明到唐伯虎、徐文长,以及电影《唐伯虎点秋香》、电视剧《狂生徐文长》……记忆画了一个圆,又回到起点,江南文化印记反哺于最时髦的游戏。
最近,《江南百景图》手机游戏因为某种童年情怀,迅速变得可亲。当代人寻找的江南,并不满足于动动手指,而是有更多选择。比如在江南园林里听戏。西北、西南实景演出讲求人多势众,场面震撼,到了江南,必得小而美,有个小亭子、小楼,三四位演员足矣。
常驻苏州沧浪亭的沉浸式昆曲《浮生六记》,先后亮相法国巴黎与阿维尼翁戏剧节,却比不得在苏州老家最有滋味。作为书的《浮生六记》,以文人沈复与妻子芸娘的家居生活、浪游见闻为内容,素有“小红楼梦”之誉。作为昆曲的《浮生六记》,取苏州布、苏州衣、苏州菜、苏州的馄饨担,撰为四折“布衣菜饭”。有演员说:“一年四季,温度不一样,演的时候感受不一样。深秋时,风吹在树叶发出沙沙声,和夏天蝉鸣又有所不同。”今年《浮生六记》来上海参加2020表演艺术新天地,厅堂版又结合上海老洋房的独特环境,可谓另辟蹊径。与环境共生的戏,沾染了江南湿漉漉的绿色。北方戏多依仗锣鼓,配合黄土烈风,而在江南幽色中,笛箫足矣。昆剧演员张军在上海青浦朱家角课植园演了数年园林版《牡丹亭》。今年,张军结束宅居生活来到久违的课植园,那里一片新绿、草木抽芽。“去年11月园林版《牡丹亭》演出季在课植园结束时,天气冷了,植物颓败。今年万物复苏,让我比任何一回演出都感触深刻。”张军说,这样的青葱生机,在繁复紧凑的江南园林体会最深。
江南之美除了环境符号,还在于江南的人。有趣的是,受到新媒体青睐的并非传统意义的柔情之美,更多带着离经叛道的不羁,很难想象这是温顺的江南。比如去年《王者荣耀》找到浙江越剧名家茅威涛,《王者荣耀》角色“上官婉儿”跨次元“拜师”茅威涛,从外观形象、技能特效到语音设计,“上官婉儿”众多细节融入浓厚的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元素。茅威涛穿上有光标点的动作捕捉服装,将潇洒飘逸的越剧女小生身段一一记录,与之对应,上官婉儿手持折扇代替笔墨在峡谷闯荡,蓝色戏衣以蝴蝶翅膀的虚幻感再现。
近日,安徽黄梅戏名家韩再芬为经典剧目《女驸马》推出同名国风漫画作品,登陆B站漫画、快看漫画、腾讯动漫、爱奇艺漫画等平台。在这个上海与安徽联手的新媒体案例中,女驸马冯素珍与祝英台一样经历了女扮男装,只不过她的故事更传奇,包括冒名赶考、偶中状元、被招为驸马等近乎网络小说的情节。江南女子内在的韧性与传奇,给了从古到今的创作者们无数想象空间。
少有人知,著名沪剧《芦荡火种》也经历过再创作。《芦荡火种》执笔者文牧是上海人民沪剧团的老编剧,创作最初取材于崔左夫为解放军建军30周年所写的报告文学《血染着的姓名》。《芦荡火种》中,大名鼎鼎的阿庆嫂,原型是崔左夫文中江苏沙家浜东来茶馆老板胡广兴。由于《芦荡火种》男角色太多,文牧把茶馆老板改为老板娘,由著名演员丁是娥来演。原来茶馆老板起名阿兴,改为老板娘,只能称阿兴嫂。又为了叫得响,把“兴”改成“庆”,索性让她叫阿庆嫂。要写老板娘,如果老板也在场,戏不免分散笔力,于是文牧打发阿庆去了上海。阿庆嫂是个女的,如果孤身一人,要和胡司令、刁德一、刘副官和天子九这些人周旋又不太方便,于是设计了阿庆嫂曾救过胡司令的往事,把他们的关系拉近一些。有勇有谋的阿庆嫂诞生在沪剧舞台,让人信服。从戏文到现实再到影视剧,江南文化都足够孵化出传奇女性,这里有过锦江饭店创始人董竹君、《上海一家人》李若男,她们的世界不止于孩子、丈夫、爸妈。
当然江南文化并非十全十美,吴越方言对长三角以外受众的门槛客观存在,除了耳熟能详的故事、角色自带解说功能,每个新故事都要挖掘新的讲述方式。七夕时,上海评弹团演员陆锦花邀请西北民谣歌手张尕怂合作《花儿与少年·穿越银河遇见你》,一个是轻弹浅唱,一个是高亢豪迈;一个是琵琶,一个是三弦。江南和西北文化艺术多了一种全新的“打开方式”。“没有了方言,这就不是评弹,但是现在人方言不会讲了,甚至听不懂了,那听得懂评弹的人也会越来越少了。”陆锦花以江南音乐、传统评弹作为根基,加入爵士、摇滚、电子音乐元素。电视剧《都挺好》中,正午阳光用了几段评弹点缀,江南外的人借评弹氤氲出小桥流水之气,而真正在江南的人如评弹演员、戏曲演员们也在接力各种新媒体、新伙伴,将艺术枝蔓伸向江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