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做一个“特效人”?或许还得离开技术的航道去找答案
《双子杀手》:李安终于放下了
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去做一个“特效人”?这是李安的新片《双子杀手》引发的争议之一。
近几年,这位最会讲温情故事的导演一直在和技术对抗,想将电影制作技术带离对胶片的怀旧,引入更清晰更真实的前景。
他原本坚持120帧技术应当用在剧情片中。热爱伯格曼“人物的脸”理念的他,觉得当人面孔上那些细微表情也能被银幕精细呈现时,人复杂幽微的情感才能更真切、更完整地传达。可惜,《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没得到观众的认可,主角对战场恐惧又留恋的态度,对观众来说,是一种情绪超载——过分真实,反而失去电影梦幻质感。所以这次他妥协,将加强版的银幕效果用进动作片里。但他依然倔强地,坚持要通过CG和动态捕捉技术,艰辛地制作出一个“特效版”年轻威尔史密斯,他既有人的形,也有人的魂,能表达李安钟爱的复杂情绪。
从效果来看,大笔特效制作费用当然没白费,特效人看起来就是活生生的年轻人,在对父亲的信任和痛恨之间跌跌撞撞。但意义到底何在?使用年轻演员,或简单一些的技术,为什么就不行呢?
这个问题或许还得离开技术的航道,去李安的“父与子”情意结中找答案。
《双子杀手》虽然是披裹着动作片的外衣,但内核是李安最擅长的父子故事,只不过这回的父子,不再是一对一,而是复杂的三角关系:杀手亨利、亨利的克隆人小亨利、克隆人的制造者兼养父克雷。
杀手亨利准备退休时,被老东家CIA追杀。亡命天涯的旅途中,他意外发现,追杀他的凶手竟然是年轻时的自己,原来他早就被老战友克雷偷偷克隆了,这个和年轻自己一模一样的孩子,和自己有一模一样的DNA,多年来一直被战争狂人克雷当养子抚育。
死磕技术,非要制造出“特效人”,我想,这种执念,是父亲对儿子的复杂心态的投射吧。“类我”,是古代帝王夸奖儿子最隆重的词汇。而“不肖子孙”也证明相似性决定了父亲对孩子的满意程度。
自恋的父亲,希望孩子百分百像自己。自卑的父亲呢,就希望孩子像自己的升级版、理想版。如果父亲的人格不够成熟,让这种隐蔽的心愿过分膨胀,将孩子当成自己实现理想的工具时,那孩子作为独立生命的意识就被忽视和侵犯了。
克雷欣羡亨利的天赋,复制了他的基因,将小亨利养育在身边,给予关爱和陪伴。爱的举动下隐藏着极度自私的目的,“我制造你培育你,是因为你拥有完美的基因,却没有亨利那么多阴影。”这样的剖白,当然只会让小亨利想扣动扳机。没有孩子能承受自己的诞生源于利用的心思,依赖多年的父爱只是一场精神诱骗。
克雷是“坏爸爸“的典型,而老亨利,虽然在伦理学上,他很难算作小亨利的父亲,但他展示出的却是“好爸爸”模板,哪怕眼前的年轻人百分百像自己,他也忍不住给年轻的自己建议“你应该选个好专业”,却也接受小亨利的抗议。哪怕是弯路,年轻人也想自己尝试,建立全新的经验。引导与干预,希望与工具化之间,有条明确的边界,老亨利找到了。
比起之前的父亲三部曲,父亲与子女不断别别扭扭地寻找相处的距离,最终彼此“难得糊涂”地妥协,李安的父子情结在这部《双子杀手》中倒是有了新的发展,他终于借小亨利之口控诉了父亲们的绑架:无论你制造了我,还是给了我DNA,你都无权评价和定义我。也终于借着老亨利之手,干掉了那个拿孩子当实现理想工具的坏爸爸。
对熟悉李安的观众如我来说,因为知道他长期处于“不被父亲肯定”的阴影中,固着于寻觅父亲的肯定,看到他终于放下了,难免热泪盈眶。
不再纠结于自己与父亲的相似程度,人才能真正拥有自由,不论早晚。